【台灣文獻叢刊·第244種】明亡述略等二种
台灣文獻叢刊
【第 244 種】
明亡述略
.作者:鎖綠山人、李之芳
.原書頁數: 0052 頁
●書籍簡介
第二四四種「明亡述略」
本書(一冊五二面三一、二○○字)凡二卷,題「鎖綠山人撰」。「自序」稱是書「著明亡之原委本末」,實則以夾敘夾議方式述明季崇禎朝及福、唐、桂三王史事得失,尤對人有所論列;至明亡之「原委本末」,則未之著焉。
書後,今加附李之芳「平定耿逆記」一卷。之芳字鄴園,山東武定人;清順治進士,官至兵、吏二部尚書,入為文華殿大學士,卒諡「文襄」。康熙十三年三藩變起,時任浙江總督,始佐康親王傑書扼福建耿藩規浙之兵,後督所屬拒臺灣鄭氏(成功子經)橫海之師。撰上述「平定耿逆記」,乃簡十三年五月至二十一年八月身在行間九年之經過。至當時所有之奏疏與文移,另有專輯,見第二八五種「李文襄公奏疏與文移」篇。
●序號 篇名
1 弁言
2 明亡述略目錄
3 序
4 明亡述略卷一
5 明亡述略卷二
6 平定耿逆記
●弁言
明亡述略上下兩卷,為清鎖綠山人著,從『壯烈帝即位』起,至『桂王(永曆)薨於雲南』止,夾敘夾論,全是清人口吻。文長僅二萬言,不夠篇幅,因以清李之芳撰平定耿逆記為附。按平定耿逆記著者為當年浙江總督,親自率兵為「和碩康親王」開道,『自(康熙)十三年五月至本年(二十一年)八月,歷九年,身在行間,先事布置機宜,調度剿撫兼施,大小一百四十餘戰』,雖為清人口吻,不無過甚之詞,但史料價值極高,值得特別注意。(惜餘)
●明亡述略目錄
卷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(一)
卷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(二一)
附錄
平定耿逆記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李之芳(四一)
●序
嘗讀明史,自神宗、熹宗時,我太祖高皇帝、太宗文皇帝創造宏業,啟闢疆宇,迨莊烈帝季年流賊李自成陷京師,而世祖章皇帝統一天下,江南、閩粵、滇黔以次皆歸版圖,明之所以亡,大清之所以興,其跡燦然著也。昔周之先,太王、王季、文王累世修行仁義,商德雖衰,不遽取而代之;至於武王,紂惡貫盈,乃始有天下。而其後,漢高帝手三尺劍,崛起草澤;唐、宋之祖,皆及身踐帝阼;明太祖,亦奮自匹夫。蓋歷戰國、暴秦前後五代之紛爭,金、元之亂,人心望治者久,以故取天下若斯之易也。莊烈帝勇於求治,自異前此亡國之君,然承神宗、熹宗之失德,又好自用,無知人之識。君子修身齊家,宜防好惡之辟,而況平天下者乎?雖當時無流賊之蹂躪海內,而明之亡也決矣。惟學校教養之澤,涵濡人心,四方忠義之士,捐軀斷脰,迄國亡之後,猶不絕此,以見太祖法制之善,歷三百年而未敝也。居閒讀史,執筆學為古文,著明亡之原委本末;而大清積累之盛侔於周,亦即因之見焉。鎖綠山人述。
●明亡述略卷一
莊烈愍皇帝者,諱由檢,神宗之孫,光宗之子,而熹宗之弟也。當熹宗時,太監魏忠賢用事,而與乳母客氏通,日引熹宗為聲色狗馬之事,御史楊漣首發其二十四大罪,魏大中、左光斗之徒,群起擊之,皆為誣死於獄,而榜海內賢人姓名數百人,削籍禁錮,名曰東林黨。歲常出游,服物擬乘輿,所過士大夫迎拜稱九千歲,其橫如此。而客氏嘗以計墮張皇后娠,又譖殺裕妃,熹宗遂無子。以故熹宗崩,而莊烈帝即位。帝素惡客、魏,皆置之法。其大臣將相,用舍皆取獨斷。天下望治平矣。
先是,神宗時,海內方富,而房山民上書請開礦砂,始命太監董其事,又徵關市雜稅,都邑要會,各置太監,兩使月有獻納,而天下皆騷然。及用兵東徼,乃增田賦充軍餉。帝即位,再增之。當是時,大清已取遼陽、廣寧而臨寧遠矣。
崇禎元年春三月辛巳,天赤如血。陝西饑,流賊四起。自是,天下連歲饑,賊日蔓延。又值延綏、甘肅勤王兵潰,合於賊,勢益熾。
三年,周延儒始為首輔。
四年夏四月,太白晝見。楊鶴以縱賊遣戍。洪承疇代為陝西三邊總督。
六年,周延儒罷,溫體仁始為首輔。
七年春二月丙午,白虹貫日。陳奇瑜以縱賊遣戍,洪承疇代為陝西、山西、四川總督。
八年,以盧象昇為江北、山東、河南、湖廣、四川總理。於時,軍餉之費蓋數百巨萬,而言利之臣益起。李璉者,江南武生也,上書請令江南富家報名助餉。大學士錢士升爭曰:此亂本也。都邑有富家,固貧民衣食之源也。今秦、晉、楚、豫無寧宇,獨江南稍安,此議出,則無賴亡命,相率與富家為難,其勢不驅天下之民皆為賊不止。其事乃寢。而廷議給值山東、河南富家,令買米菽輸京師,民益大擾。
九年冬,天狗見。豫州分野,熒惑如炬,在太微垣東南。
十年夏六月,太白經天。溫體仁罷,楊嗣昌始徵剿餉。帝曰:不集兵,無以平賊;不增賦,無以餉兵。朕勉從廷議,暫累吾民一年。其布告天下,使知為民除害之意。
十二年,熊文燦以縱賊棄市,楊嗣昌代為督師,始徵練餉。其秋,彗星見。
十三年,彗星復見。
十四年,楊嗣昌死,周延儒再為首輔。
十五年,流賊李自成陷河南、湖廣。
十六年春正月丁酉,大風,建極殿榱桷皆折。夏六月丙戌,雷震奉先殿。其年,自成陷陝西,督師孫傅庭死之。周延儒罷。
十七年春,自成陷山西。其三月己丑朔,有星隕於御河,識者曰帝星也。甲辰,自成陷昌平;乙巳,犯京師。初,帝以魏忠賢故,太監罷不用,其後以外臣不足信,遂復任之。丙午,太監曹化淳啟彰義門,外城陷,是夜,帝登煤山,遙望烽火燭天,徘徊逾時,回乾清宮,命召太子及永、定二王至,易冠服,藏於外戚周奎、田宏遇家。皇后入坤寧宮而崩。貴妃袁氏自縊,繫絕,蘇,帝手劍斫其肩。又斫長平、昭仁二公主。天明,出御前殿,百官無至者矣。丁未,內城陷,帝崩於煤山。文武臣范景文、劉文炳之屬,死者數十人。皇后姓周氏,蘇州人;太子名慈烺,定王名慈炯;皇后生。永王名慈炤,貴妃田氏生。田妃前以十五年薨。自周延儒、溫體仁之為相,務植黨蔽賢,無治國之術。楊嗣昌興利,徵剿餉、練餉,民日窮困。而楊鶴、陳奇瑜、熊文燦握重兵者,皆以撫賊誤國,所恃洪承疇、盧象昇一二人,又不克竟其功。明遂以亡。是年,大清定天下。
余觀莊烈帝時,天變於上,民亂於下,帝苟兢業為國,則其要在於愛民。顧不得愛民之術,反至於虐民。蓋無治事之人故也。流賊非他,皆此饑寒之民也。不為民而為賊,情雖可憫,而罪不可赦。然而其始視賊太輕,謂此出於饑寒困迫之餘,可以殺而不肯殺。及其勢已成,況有梟雄者為之首,則又畏之太甚,即可殺而不敢殺。於是,賊日強而兵不可息,餉不可緩,遂日取斂於無辜之民,無待敵國外乘,而其亡已不旋踵。嗟乎!此誰之過哉!然帝躬行節儉,不好聲色,視齊東昏、陳後主、隋煬帝,不啻相懸千萬矣。故制宰相六人,皆曰大學士,其第一曰首輔。莊烈帝曆相五十人,獨周延儒、溫體仁為首輔最久,而體仁尤帝所向用也。周延儒者,字玉繩,宜興人。溫體仁者,字長卿,烏程人。帝以舊相半魏忠賢所用,以次罷去,而韓爌、李標、劉宏訓、錢龍錫輔政,孫承宗以大學士督師遼東,一時皆正人。延儒善窺伺帝意,崇禎三年,遂為首輔,而援體仁為黨。四年,承宗自遼東罷歸。孫承宗者,字稚繩,高陽人也。為人鐵面劍眉,鬚髯戟張,聲如洪鐘。熹宗時,即督師遼東,以東莞袁崇煥元素為監軍,數立邊功。承宗嘗入覲,魏忠賢疑其以兵討己,比之於王敦、李懷光,及使人偵之,則襆被載車中,從者贊畫鹿善繼而已。然忠賢意終不釋,以故承宗、崇煥皆罷。崇禎元年,起崇煥經略遼東,鎮山海關。
其二年,大清兵分道入龍井關,至京師。崇煥率將祖大壽,以兵勤王,故忠賢黨高捷、史堡疏言遼東皮島大將毛文龍,以金易遼陽、廣寧二衛,既有成約;崇煥妒其功而殺之,且納款為內應,詞連大學士錢龍錫。帝執龍錫、崇煥皆下獄,祖大壽恐,引兵遁去。當是時,都督滿桂總理天下勤工兵未戰,勝負莫決,而崇煥下獄,人心驚惶。翰林院庶吉士金聲薦同館劉之綸知兵,僧人申甫善造火器戰車皆可大用,遂命之綸為兵部侍郎,申甫為副總兵,募軍從事。大清兵夜破申甫於蘆溝橋,黎明襲殺滿桂於永定門,勤王兵皆觀望莫敢進。
三年,劉之綸敗死遵化,而永平、灤州皆失,人心愈懼。初,承宗起大學士督師,及是,至京師,祖大壽以兵來歸,承宗督師入灤州,再入永平。是役也,祖大壽功第一,承宗再鎮遼東。八月,磔崇煥,籍其家,兄弟妻子皆流三千里,並戍錢龍錫。崇煥無罪,天下冤之。而明年,承宗亦罷。延儒既援體仁為黨,體仁陽曲謹媚之,陰實擠焉。
六年,延儒罷,而體仁為首輔矣。同時為相者,有徐光啟、鄭以偉、文震孟之屬。徐光啟,字子先,上海人,善天文、曆算、水利、農桑、兵法、火器,負經濟才,自神宗、熹宗時累請練兵自效,不能用。莊烈帝以日食失驗,詔督修西洋曆,遂為相;年已老,又值延儒、體仁擅政,鬱不得志而卒。鄭以偉,字子器,上饒人,讀書博洽,先光啟卒。文震孟,字文起,吳縣人,熹宗時,以翰林院修撰忤魏忠賢,斥為民,莊烈帝召充日講官,遂為相,剛方貞介,有古大臣風,體仁憚之。既相三月,以薦用許譽卿,與體仁爭,不能得,出憤言,體仁遽以聞,帝怒罷去。其餘黃土俊、孔貞運雖為相,而立朝碌碌,無足稱道。王應熊、吳宗達,則皆附體仁。體仁為人陰鷙,機深刺骨,一言輒入人於罪,廷臣爭劾之。帝以為孤立無黨,信任益堅。其十年,與張漢儒共訐故禮部錢謙益事敗放歸,旋死。而張至發、薛國觀為首輔,皆效法其所為。至發起自外吏,體仁窺帝意,欲相外臣,故薦之。而國觀尤貪賂賄云。延儒既罷相家居,吳昌時為賂太監,謀起用。會帝亦思用延儒,十四年復為首輔。歲元旦,帝揖延儒曰:以天下聽先生!其重之如此。是時,興化吳甡與並相,各樹黨。附延儒者,曰江南黨;附吳甡者,曰江北黨:各從其所居地為名也。
十六年,大清兵至京師。吳甡先奉命剿流賊,延儒乃自請督師駐通州,不敢出戰,日與幕客飲酒,偽馳疏報捷。及還朝,請議將吏功,襄城伯李國禎欲為其私人請功不得,發其軍中陰事以聞,而吳甡亦以剿賊逗留得罪。帝怒曰:兩輔臣負朕。延儒復放歸,旋逮之,賜死。而陳演、魏藻德為首輔,京師陷,皆降李自成也。蓋君子、小人之辨,其難矣哉!小人相與傾君子,君子亦相與排小人,然而人主反信小人而疑君子,何也?惟小人之結小人,善掩其嫌疑之跡;其傾君子也,則又中於隱微,乘於倉猝。君子則不然。其是一人,同然是之;其非一人,同然非之。人主反以為此小人之黨也,彼君子之無黨也。於是,君子小人顛倒於人主之心矣。聞文震孟之在經筵,嘗講尚書至為人上者奈何不敬,數目帝。帝適加足於膝,即以袖掩之,徐引下,其善格君非如此。孫承宗自少時,常喜仗劍走塞下,從材官老兵游,以故曉暢邊事。其深算老謀,善於用兵。使莊烈帝常相此兩人,明之亡不亡,未可知也。周延儒、溫體仁未聞其進一善言,未聞其行一善政,顧乃震孟之罷也,體仁謂其黨訐譽卿;承宗莫知所由罷,蓋亦體仁傾之矣。其在書曰:人之有技,媢嫉以惡之;人之彥聖而違之,俾不達。實不能容,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。其體仁之謂歟!
陝西自累歲大饑,民劫府庫為賊,強者各立名號,相從日眾,而總督楊鶴以撫賊為功。賊偽降復叛,鶴坐戍。而洪承疇代其職。於是,賊眾分犯山西、河南、湖廣、四川。及陳奇瑜為陝西、山西、河南、湖廣、四川總督,賊避其鋒,皆還陝。奇瑜促之於興安車箱峽。是時,賊渠李自成、張獻忠,皆在焉。峽,四山巉立,險隘難出,賊懼,以計偽降。奇瑜受之。賊出復叛,奇瑜坐戍,而承疇代之矣。承疇,字亨九,晉江人,起身文吏,而武勇精韜略,善撫御將士。當其代楊鶴也,督將擊賊,大小百餘戰,斬首四萬級,自禽賊渠三人,斬一人,關中賊略平。及代陳奇瑜也,賊眾二十萬大至,總兵艾萬年、柳國鎮遇伏戰死,臨洮總兵曹文詔大怒請行。承疇喜曰:非將軍不能破此賊,將軍行,吾自涇陽趨淳化為後勁。文詔受命,行次真寧,遇伏,力戰不支,自刎死。文詔忠勇善戰,西民為之謠曰:軍中有一曹,西賊聞之心膽搖。其死也,賊中為相慶焉。當文詔戰死,其從子變蛟收潰卒,成一軍。變蛟亦善戰,勇冠軍。賊中聞大,小曹將軍名,皆膽懾也。承疇自帥兵禦賊於涇陽、三原間,決死戰,賊不敢逼。其年,總理盧象昇督關外軍,而承疇以總督專剿賊關中。其後巡撫孫傅庭擒賊渠高迎祥,而承疇設三伏於潼關、南原,促李自成,自成遂不振。承疇自崇禎四年為總督,至十一年破賊,立大功。其年,承疇以薊遼總督,鎮寧遠,曹變蛟以左都督從。先是,袁應泰喪遼陽,王化貞喪廣寧,而孫承宗、袁崇煥築寧遠為重鎮。其後承疇兵敗寧遠,而降於大清,曹變蛟死之。朝廷以承疇為殉難也,予贈祭焉。聞之楊鶴有清望,然不善用兵。而陳奇瑜之巡撫陝西也,嘗連斬賊魁。賊有據永寧關者,攻之未下。奇瑜曰:是未可以力取也。乃陰簡銳士,揚言總制檄發兵,命總兵賀人龍將之以西,身為後勁,直抵延川。俄策馬而東曰:視吾馬首所向!即潛師疾走入山,賊不虞大兵猝至,皆驚潰,遂焚其巢跡。其出奇制勝,真將才也。設興安之役,斬其巨魁,而收其餘黨,其功可勝言歟!嗚呼!人非才之難,善用其才者難也。曹文詔子變蛟,至以死殉,可謂善用其才矣。
督師兵部尚書贈太子太師、謚忠烈盧象昇者,字建斗,號九臺,宜興人也。美丰儀,貌白晢而臞,以進士起家,然勇力善騎射,嫻將略,嘗以大名道備兵三郡,擊斬賊首五、六千級,收還所失男女三萬人,賊相戒不敢犯大名。累遷鄖陽巡撫、湖廣巡撫,擢江北、山東、河南、湖廣、四川總理,兼督山西、陝西軍務,所至殺賊取勝。賊群憚之,號為盧拚命。移宣大、山西總督,乞炭入寇,聞名遁去。崇禎十一年,以父憂,乞奔喪,疏十上,而詔為兵部尚書,督天下勤王兵。是時,大學士楊嗣昌方奪情用事,而太監高起潛衰絰為監軍。象昇曰:吾三人皆不祥之身也。人臣無親,安有君?楊公奪情,亦欲吾變禮分謗。處心若此,安可與事君!聞嗣昌、起潛皆主和,頓足歎曰:吾受國恩,寧捐軀脰以死。及都,莊烈帝召問方略。對曰:臣主戰。明日,嗣昌至軍中,象昇厲聲責之,即拂衣去。以高起潛不欲戰,因疏請分兵。廷議:宣大、山西兵屬象昇,關、寧兵屬起潛。而山西總兵王樸引軍潰去。象昇名督天下兵,部下祇宣大兵五千人而已。是日,次宿畿南,其父老叩軍門請曰:三郡子弟,皆以為昔無公不生,今無公必死。公且移軍廣順,召集義師,十萬人可一呼從也;奚以孤軍冒險哉?象昇謝之曰:自吾經數十百戰未嘗敗衄,今分兵五千,事由中制,吾旦暮死矣,無累爾父老為。遂進軍鉅鹿之賈莊。翰林編修楊廷麟言於帝曰:昔南仲在內,李綱無功;潛善秉成,宗澤隕命。今盧象昇孤軍赴敵,非國家之福也。嗣昌大怒,陽薦廷麟知兵,參其軍。象昇使乞援於起潛,擁關、寧兵,距五十里不至。夜半,大清兵圍三匝,令宣大兩總兵虎大威、楊國柱張左右翼,自揮刀陷陣,三軍殊死戰。至日中,矢石皆盡,虎大威挽其馬欲突圍,象昇呼曰:吾不死疆場,死西市耶?獨奮身斗死。大威、國柱潰圍得脫。時十二月十二日也。象昇死時,年三十九。
余聞高牟侯宏文者,奇士也。嘗散家財募軍從象昇。湖廣巡撫王夢尹,以擾驛聞,象昇欲救之,不得。王夢尹豈有宿怨於宏文耶?何扼之使必不得其志也。又聞象昇好畜駿馬,嘗單騎戰賊南漳遇伏,引還,至沙河,水闊數丈,不能過,其騎號「五明驥」者,一躍過之,精誠足以感物如此,而獨不能感楊嗣昌。抑洪承疇之降也,則以為死;象昇之死也,而以為降。好惡由於一心,顛倒甚矣。高起潛聞敗,倉皇遁歸,不言象昇死。嗣昌使錦衣邏卒察實,其一人俞振龍者,歸言象昇死狀。嗣昌怒鞭之。廷鞫,對如初,竟拷死。千總楊國棟塘報至部,嗣昌令緣飾逗怯狀,不許,予以極刑,無變詞。越三日,副將劉欽得屍,以告贊畫楊廷麟。廷麟率其下,舁入真定東關,而守臣素識面者,佯不辨,廷麟憤甚。集兵民視之,一卒遙見,即踊哭曰:我盧爺也!眾羅拜,大哭。順德知府于穎上狀,嗣昌故靳之,越七十五日,始克殮,廷麟經紀其喪以歸。及嗣昌死,始贈太子太師,謚忠烈。象昇忠義性生,為國愛才,卹焉如不及。三賜劍,未曾戮一偏裨,然令出不可犯。楊廷麟,字伯祥,清江人,後為唐王守贛州,死節。
楊嗣昌者,字文弱,武陵人,其父楊鶴,即總督陝西撫賊誤國被戍者也。嗣昌以宣大、山西總督,上疏言邊事,莊烈帝異其才。其父死戍所,又遭繼母喪,遽奪情,起兵部尚書。遂議募兵分剿,期百日平賊,而薦熊文燦為督師。文燦故靳水人,曾以兩廣總督撫降海賊鄭芝龍,即用芝龍討平海賊劉香,因重賂朝臣,謀長鎮嶺南,而帝疑劉香未死,遣太監覘其實。因置酒留飲厚賄之。太監言及中原寇亂,文燦被酒擊案罵曰:若文燦在,詎令至此。太監乃曰:吾銜上命覘公,公信有當世才,非公不能平此賊。文燦出不意,悔失言。太監見帝言之,而文燦姻婭姚明恭言於嗣昌曰:此有內援可引也。故嗣昌薦之。崇禎十年,文燦受命總理南畿、河南、山西、陝西、湖廣、四川軍務。行次廬州,謁所善僧空隱。空隱笑曰:流賊非海賊比,公用何策辦之?曰:撫之何如?空隱曰:吾料公必撫,然其慎之。明年,至安慶,使人招賊渠張獻忠降。獻忠聞嗣昌大發兵,而恐又敗於總兵左良玉,遂就降。文燦刊招降檄,布通都,下令殺賊者償死。賊不從,則齎金帛招之。嗣昌心知其非,業任之,遂曲為解也。於是,湖廣巡撫余應桂上疏曰:熊文燦辨賊之策,曰先撫後剿。乃者,遣使招賀一龍,而使者被殺;遣使招李萬慶,而所齎金帛被掠;未聞有如是撫法也。文燦兵至麻城,殺鄉民報捷,至靳水亦然。麻城,文燦婿家也。戚里如此,他可知矣。靳水,文燦家園也。鄉里如此,他又可知矣。未聞有如是剿法也。張獻忠雖降,在榖城招納亡命,買馬置器。文燦顧欲借為前茅,行見即日叛矣。明年,獻忠反,群降賊皆起。嗣昌知不可匿,以事聞,文燦棄市。其姻婭姚明恭已為相,而不能救也。嗣昌前既與太監高起潛比,而陷盧象昇於死也,孫傅庭又忤嗣昌繫於獄,無可任討賊者,文燦又已所薦失事,遂請自效。帝大喜。
十三年,嗣昌以大學士出為督師,帝賜牛斗衣一、良馬金鞍各二,賞功銀帛數萬,備極優崇榮寵之禮。嗣昌至襄陽,以楚地廣衍,不能制賊,命將以重兵驅獻忠入蜀,與戰大勝。捷聞,賜如初。嗣昌自駐雲陽,監軍萬元吉曰:賊必東返,請以兵從間道扼其歸路。不聽。
明年,獻忠果以輕騎疾馳陷襄陽,盡得所貯五省餉銀數百萬,而殺襄王。曰:吾欲殺楊嗣昌,借王頭,俾以陷藩伏法。嗣昌聞而大驚。又聞李自成陷洛陽,殺福王,以其血雜鹿醢,名曰福祿酒,遍飲群下。嗣昌益憂懼,遂不食而死。
先是,大學士蔣德璟嘗曰:足食莫如重農貴粟,北平、山陝請聽民開墾,課種桑棗,修農田水利。顧不能用也。而嗣昌之議募兵分剿也,加賦於民曰剿餉。又命州縣練鄉兵,加賦曰練餉。蔣德璟曰:楊嗣昌倡聚斂之說,以致天下民窮財盡,請追正其罪。不聽。其後獻忠陷武陵,發其祖墓,焚其七世之柩,而斷嗣昌屍,家人獲半體葬焉。
督師兵部尚書孫傅庭,字百雅,代州人,長七尺二寸,沈毅多智略,嘗以陝西巡撫禽賊渠高迎祥者來也。楊嗣昌之議募兵分剿,期百日平賊,以傅庭扼商、雒,當一正面。傅庭知其議不可用,不即應命。嗣昌言軍法不行於秦,自請白衣領職。莊烈帝怒責之。傅庭曰:設臣籍郡縣民兵,遂為及額,則臣先所報屯兵已及額矣,況更有募練馬步軍且踰萬,何嘗不遵部議乎?然設賊入商、雒而臣不能禦,則治臣罪。若臣扼商、雒而踰期不能滅賊,誤剿事者誰也?遂忤嗣昌。既而數破賊於澄城、淳化、閿鄉、靈寶間,立大功。嗣昌抑不奏,而熊文燦予檄云:無妒吾撫功。嗣昌亦云。乃怏怏撤兵。後以勤王兵至京師,始擢兵部尚書,代盧象昇督師。京師解嚴,嗣昌用洪承疇總督薊遼,欲留陝西兵隸之。傅庭爭曰:陝兵不可留,留則賊勢愈張,是代賊撤兵也。嗣昌不聽,以為保定、山東、河南總督疏請陛見,嗣昌謂為將傾己也,斥來使賫疏還。傅庭憤甚,遂引疾。帝怒,斥為民,下之獄,舉朝知其冤,畏嗣昌,莫敢為言。踰二年,嗣昌死,丁啟睿代為督師,而以傅宗龍代啟睿總督陝西三邊。傅宗龍,字仲綸,昆明人,嘗以貴州監軍破賊酋安邦彥,累遷薊遼總督,因小故奪官,起為兵部尚書,忤帝意,繫獄,因朝臣薦,以兵部侍郎總督陝西三邊,專剿李自成。
崇禎十四年,以賀人龍、虎大威兩總兵出潼關,遇自成於汝水,人龍、大威潰走,賊圍宗龍數匝,突圍出,被執,以紿項城,不可。抽刀擊之,中腦死,而以汪喬年代。汪喬年,字歲星,遂安人,嘗知青州,決獄廉平,以卓異累遷陝西巡撫,擢兵部侍郎,代宗龍。喬年曰:我兵疲餉乏,而當方張之寇,如以肉喂虎也。然不可不一出,以持中原心。十五年,以賀人龍、鄭嘉棟、牛成虎三總兵出潼關,遇自成於襄城,人龍、嘉棟、成虎皆走,喬年入襄城拒守。城陷,拔刀自刎不殊,賊磔之。是時,傅庭擊獄三年矣,因朝臣薦,起代喬年為總督,至關中,即縛賀人龍數之,以其遇賊先潰而連喪二督也,乃斬之,諸將莫不洒然動色。以兵至南陽,天雨積旬,糧絕,士卒釆青柿為食。自成迎戰於塚頭,棄軍資潰走。士卒爭取之,賊還戰,遂敗。於是,決意守潼關不出,而督師丁啟睿以敗褫職。十六年,進兵部尚書,改稱督師,兼督山西、河南、湖廣、四川、貴州及江南北軍,促出戰。傅庭頓足歎曰:奈何!吾固知往而不返也。然大丈夫豈能再對獄吏乎!再出師,破自成於寶豐、唐縣,至襄城,天大雨七日夜,糧車不至,命退就糧。自成追及之南陽,敗績,退守潼關。自成乘勝攻關,破之,乃躍馬揮刀衝賊營而歿,自成遂陷西安。其妻張氏,率二妾、二女沈於井。八歲兒世甯,逾牆墜民舍中,一老翁收養之,得免。而長子世瑞聞變,重趼入秦,得張氏屍井中,面如生。傅庭屍竟不可得。老翁歸,世甯兄弟扶攜返,道路見者,知與不知,無不為之泣下。傅庭死,朝命兵部侍郎余應桂代為督師,以無兵餉,不敢出,褫職,而以陝西巡撫李化熙代。化熙亦不能進云。
嗚呼!用兵之法,審勢而已。我眾彼寡利用戰,彼眾我寡利用守,故戰無不勝,而其幾莫可緩也。守則或乘其懈,或待其變,而後擊之,姑緩之而不容急也,則守亦所以為戰之地而已。楊鶴、陳奇瑜之時,賊勢未張,故數戰數勝,顧好言撫,此一誤也。洪承疇、盧象昇戰無不勝,而不與竟其功,此二誤也。熊文燦庸才,再以撫敗,楊嗣昌曲從之,此三誤也。至嗣昌為督師,賊勢已強,宜守戰兼用,顧撤四川兵,使不克守,俾湖廣之戰遂無功,此四誤也。至傅宗龍、汪喬年以彼眾我寡之勢,戰無不敗,宜矣。孫傅庭欲守潼關,蓋計之得也。彼促戰者,適促之死而已。盧象昇嘗曰:有剿法、無堵法,有戰法、無守法,此為其前,言之勢也。至其後,則宜以守為戰、以堵為剿,亦勢也。然傅庭之再出師,皆以雨敗,此有天焉。蓋民怨憤之氣結而天應之,則彼重斂虐民者之罪,可勝誅哉!
山西憑河為險,其西控關、陝,北於寧武犄角,東歷大同、宣府、居庸,遂達京師。故山西為京師之西要塞,而蔡懋德為巡撫。李自成之陷潼關,將渡河而東,懋德以兵禦於河,疏曰:賊勢猖獗,畿輔阽危,萬難畫界自保,今日之失,正在賊聚而攻,我散而守,故處處無堅城;何者,勢不敵也。請發禁旅,並調真保大營、宣大二撫與臣合兵尚,可背城一戰,否則畿輔以西,恐成破竹之勢矣。而晉王以書促歸太原,自成遂陷平陽。巡按汪宗友劾其不守平陽而歸太原,遂有旨解任,以郭景宗代。中軍應時盛曰:公有解任之旨,例可出境代也。懋德毅然曰:雖新撫至,吾亦與同死,汝愛我,無多言矣。崇禎十七年二月,自成以眾攻城,預埋地雷城外,夜使壯士發之,殺賊無數,而標將張雄跳城歸賊,伏其黨於城樓,夜半縱火,賊乘勢而登,城破,自縊於三立祠。懋德字維立,崑山人,好王陽明之學。三立祠,即嘗與諸生講學處也。先嘗視學江西,登白鹿洞,講孝經,聽者感動,以為自陸象山後所再見焉。又嘗為濟南道,有泰安州,素貪暴不法,懼不免,因其生日,置金帶綺服,躬捧上壽,懋德自提所束帶,笑曰:吾十餘年一銅帶,轉覺馨香耳。其人慚而退,明日解綬去。以故所至墨吏望風引避。自成既陷太原,遂圍寧武。周遇吉者,字萃菴,遼東錦州人也。為人質魯,然用兵多智謀,少起行伍,積功至京營游擊,數討賊河南、湖廣,以總兵守寧武。自成之圍太原,遇吉請濟師於朝,朝命副總兵熊通率兵二千來赴。自成使人邀通,說遇吉降。通如其言,遇吉叱曰:爾統兵二千,不能殺賊,反為賊作說客耶!立斬之,傳首京師。及自成兵至攻城,數用奇,殺賊無算。賊將曰:我兵百倍於彼,祗用十攻一,更番乘之,無不濟。攻四晝夜,城陷,躍馬巷戰,被執,賊懸高竿,射殺之。其妻劉氏,蒙古人,率婦女數十人,登屋而射賊,縱火焚之,闔家盡死。自成檢前後殺死將士凡七萬餘人,因曰:寧武雖破,吾將士死者過多。自此達京師,歷大同、宣府、居庸皆有重兵,設盡如寧武,吾屬豈有孑遺哉!不如還陝休息,再圖後舉。而大同、宣府總兵姜瓖、王承允降表皆至,自成大喜,遂以眾至大同。姜瓖降,巡撫衛景瑗死之。至宣府,王承允降,巡撫朱之馮死之。遂至居庸,長驅陷京師。嗚呼!余聞李自成之至宣府也,巡撫朱之馮登城命發大砲,左右默不應,自起爇火,則砲孔釘塞,或且從後掣其肘。人心如此,雖忠義之士,何能為耶!
四川房竹之界,凡為隘口三十有二,扼其要塞,則外寇不得入,而督師楊嗣昌欲驅賊入川,又慮川兵制險,乃調精兵入麾下,張獻忠遂犯房竹,入隘口,巡撫邵捷春以弱卒保重慶,而檄總兵張令守黃泥窪,女總兵秦良玉與重慶相犄角。秦良玉者,石柱宣撫使馬千乘妻也。千乘嘗從軍播州,討楊應龍,良玉別統精兵五百人從,連破金筑七塞,取桑木關,為南川路戰功第一。千乘為事死雲陽獄。良玉遂領其眾。其兄邦屏,以援遼東死渾河,而弟民屏討酋賊奢崇明,戰死。良玉自率兄子翼明、拱明,大破奢崇明,以都督僉事充總兵。其為人善騎射,兼通詞翰,儀度嫻雅而馭下嚴峻,軍行肅然。綿州陸遜之為捷春按行軍壘,至良玉營。良玉冠帶出見,為置酒,慨然言曰:邵公移我兵與重慶犄角,而以張令守黃泥窪,殊失地利,賊據歸巫而下,張令必破。令破及我,尚能救重慶乎?且督師以蜀為壑,邵公不早爭山奪險,令賊無敢即我,而坐以設防,此危道也。遜之曰:然。還,以良玉言告捷春。捷春乃自移營大昌,而以張令守竹菌坪。當良玉為陸遜之置酒也,遜之戲曳其袖,良玉即引佩刀斷之,遜之大驚。而吳偉業於良玉多異詞,李長祥辨之詳矣。良玉一婦人,然其忠勇之氣,丈夫不能及。太史公以留侯狀如婦人好女,謂不可以貌取人。嗚呼!自來奇偉之人,豈盡出於狀貌魁梧者乎?張令者,永寧宣撫司人也。年七十餘,能於馬上用五石弓,中必洞胸,軍中號神弩將。獻忠兵至大昌,張令出戰,挫其鋒,一賊呼曰:若善弩,今用相報。發矢中項死。良玉趨救,不克。捷春退保綿州,遂歸成都。楊嗣昌劾捷春失事,逮之。捷春治蜀有惠政,士民哭送者滿路。至京師,知不免,仰藥死獄中。時崇禎十三年也。十五年,陳士奇為巡撫。明年,龍文光代士奇。士奇自以知兵留蜀,良玉畫全蜀形勢圖上之,請益兵,守隘口,士奇、文光皆不能用。明年,獻忠再入蜀,文光、士奇皆死之。良玉馳救,以眾寡不敵,敗去,全蜀盡陷。良玉慷慨語其下曰:吾兄弟二人皆死王事,吾以一婦人,蒙國恩二十年,今不幸至此,敢有從賊者,族無赦。獻忠下令招蜀中土司,無敢至石柱者焉。
李自成者,米脂人;張獻忠者,膚施人。二人同郡、同歲生。自成嘗充銀川驛卒,數犯法不死。獻忠隸延綏鎮為軍,坐法當斬,已而釋之。崇禎初,陝西賊起,安塞高迎祥聚眾稱闖王。迎祥者,自成之舅也。其明年,獻忠據米脂十八塞,稱八大王;而自成從迎祥,稱闖將。其時,賊眾四起,各立名號,眾至二十餘萬七十二營。或曰十三家、或曰十五家,不得而詳也。然遇官兵,數戰數敗,其眾離合聚散無常。其七年,總督陳奇瑜圍迎祥、獻忠於興安山峽中,不能出,乃用自成計,偽降,奇瑜果不殺,命送回籍,渡棧道,遂起譟,屠七州縣,勢大振。明年,十五家賊聚河南,遂犯江北,焚鳳陽皇陵,自成與獻忠爭皇陵善鼓吹太監不得而怒,乃偕迎祥還陝西。自成妻邢氏,美容色,武勇多智,掌軍資。其將高傑日支糧過邢氏營,通之,私隨傑降於總督洪承疇。自成追邢氏與承疇戰敗,遂復合獻忠。明年,獻忠犯湖廣,迎祥、自成還陝西,而巡撫孫傅禽迎祥磔之,其眾乃推自成為闖王。十一年,獻忠以總兵左良玉旗紿宛城,遇良玉,受重傷,不能戰,乃偽降於總理熊文燦。其十三家賊羅汝才、馬守應之徒,數敗於洪承疇、孫傅庭,前後皆降。自成亦先戰敗,匿終南山不敢出,朝廷謂天下遂無賊矣。明年,獻忠叛於河南榖城,群降賊一時並起,獨王光恩、劉國能、李萬慶遂留其後,為國戰死。明年,自成聞獻忠叛,自終南山出,聚眾投之。獻忠欲殺之,自成覺,遁去。當是時,河南大旱,其饑民多從自成,舉人李信、牛金星皆歸焉。金星薦卜者宋獻策,陳圖讖,言十八子當主神器。李信因說自成曰:取天下以人心為本,請勿殺人,收天下心。自成大悅,為更名曰岩,甚信任之。獻忠之叛也,左良玉追敗之於瑪瑙山,獲其妻妾敖氏、高氏,督師楊嗣昌置於襄陽獄。襄陽令王承曾年少佻達,偽託問賊中情事,與笑語,防禁遂疏。明年,獻忠自四川率眾東出,夜襲破襄陽,復得所失妻妾。左良玉擊之,乃遂趣河南,投自成。自成亦欲殺之,羅汝才曰:不如留之,使擾漢南,分官兵之勢。獻忠遂犯江北,復入湖廣,陷武昌。明年,自成陷荊、襄。自成自初起犯山西、河南,數還陝西,再入四川。及陷河南,所至殘毀。既掠湖廣,始謀以荊、襄為根本,而羅汝才、馬守應皆以兵與合,汝才眾十餘萬,守應亦數萬。明年,自成晨入羅汝才營,斬於帳中,盡兼其眾還,奪馬守應兵,使人謂獻忠曰:馬守應已降,羅汝才誅死,行及汝矣。獻忠懼,遂棄湖廣,犯江西,再犯廣東,遂入四川。是時,十五家賊降死殆盡,惟自成、獻忠存,而自成獨勁,乃集其下計掠地之策。或曰:乘勝取京師,或曰下金陵,斷燕糧道。其將顧君恩曰:金陵居下流,成事失之緩;直走京師,退安所歸。關中,大王桑梓邦也,百二河山,足以建立基業,然後旁略三邊,資其兵力,攻取山西,再上京師,乃萬全策也。自成曰:善。於是,率眾還陝,西陷潼關,分兵取列郡。明年,引兵渡河,掠山西,遂陷京師。文武臣報名迎降,量其官爵,勒獻金多少有差,而籍山海關總兵吳三桂家,得其妾陳沅。沅故歌妓,以色藝擅名者也。自成悅之,命三桂父襄為書招三桂降。三桂聞陳沅被掠,大怒,遂乞師於大清,以兵至。自成率眾四十萬,戰於山海關,大敗,還京師,縱火焚宮殿及九門城樓,盡載金寶歸西安。而前取河南州郡皆反正,李岩請以兵撫之,牛金星素忌岩,陰告自成曰:岩雄武有大略,非能久下人者,河南其故鄉,假以大兵,必不可制。十八子之讖,得非岩乎?自成因令金星與飲而殺之。自成素嗜殺人,以岩言故,謬為仁義;岩死,乃殘暴如故。而獻忠嗜殺更勝自成,四川自獻忠之亂,首殺士大夫,次殺兵民,民逃深山,草衣木食,體皆生毛。獻忠以川中民盡,乃焚成都宮殿,率眾窺西安。是時,大清兵追自成至西安,自成以六十萬眾迎戰,敗走武昌,命其部先發,自率二十八騎督其後,過通城九宮山,村民見賊少,爭以農器擊之而死。而獻忠至西安,遇大清兵,中矢墜馬,斬之。二賊一時盡滅。
初,自成祖墓相傳為術士所定,壙中置鐵燈籠火。曰:鐵燈不滅,李氏當興。及自成叛亂,陝西巡撫汪喬年奉詔發之,壙中火光熒熒,一金蛇見日而飛。喬年命斬之,鐵燈遂滅。當自成之圍開封也,總兵陳永福自城上射之中目,自成一目遂眇。其後自成欲降,永福與折箭為誓,其能感人心、使相歸附如此。士慶者,獻忠稱為老神仙,能活死人。賊中多異人,大都此類也。然士慶之為藥用婦人,殘忍穢褻不可言,則真賊之徒而已。
●明亡述略卷二
嗚呼!天之厭明久矣,其興可復望哉!使得賢主建國、君臣同心,無蹈前代之轍,江以南猶不能長保,況承以淫昏之人,欲苟延其祚,得乎?然其臣皆激於忠義,事雖無成,固不得而泯沒也。福王由崧者,神宗之孫,而莊烈帝之從父兄也。父曰常洵,鄭貴妃之子也。寵於神宗,因謀奪嫡,不就國,大臣數諫,乃始歸藩洛陽。賜予之盛,幾傾大內。尤好酒色,不理事。李自成之陷洛陽,殺常洵,而由崧亡安慶,莊烈帝命襲爵。帝崩,南京議立君,兵部尚書史可法曰:以倫敘,福王當立,然其為人不孝、虐下、干預有司、不讀書、貪淫酗酒,不如立潞王。而鳳陽總督馬士英用阮大鋮計,欲立君圖擁戴功,乃以兵送由崧入都。大臣不敢異議。可法勸且稱監國,待莊烈帝故太子。不聽。夏五月即位,改元宏光。富是時,故舊大臣皆以中興望王,而王用馬士英為首輔、阮大鋮為兵部尚書,二人報復私怨,興大獄,導王以淫樂之事。大學士姜日廣、高宏圖、吏部尚書張慎言、徐石麟之徒皆致仕引去,朝野知王不可有為矣。
宏光元年春二月,僧大悲以冒稱定王伏誅。定王者,莊烈帝之少子慈炯也。而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奏言:故太子慈烺自北來,駐興善寺,王使太監審視。還報,夜移至掌錦衣衛馮可京邸。明日,命百官審視,或曰此故駙馬都尉王昺孫王之明,貌類太子者也。
王謂百官曰:朕無子,若此真先帝太子,即朕之太子矣。於時,河南巡撫越其傑具儀衛送童氏入都,自言王之故妃,以亂相失者。王曰:王之明冒稱故太子、童氏冒稱故妃,罪不赦。三月,皆下之獄。童氏竟死獄中。夏四月,寧南侯左良玉舉兵反。上疏曰:方今皇太子至,授受理明,而姦臣馬士英信朋謀之劉正宗,不用識認之方拱乾。凡有血氣者,皆欲寸磔士英,以謝先帝。士英大恐。己未,殺故給事中周鑣、故僉事雷縯祚,皆主立潞王者也。而以江北鎮將黃得功、劉良佐、劉澤清禦良玉,大清兵遂渡江北。丁丑,下揚州,督師大學士史可法死之。五月,王出奔,民千餘人入獄擁太子入朝,羅拜呼萬歲。己亥,大清兵下南京;癸卯,執王於蕪湖,太師靖國公黃得功死之。明年,王薨。而江南列郡起兵者眾,江陰閻應元尤城守八十餘日。王之立既由馬、阮,小說家謂福王久死,大鋮偽取乞人為之。噫!王之淫昏,馬、阮之姦,人心所惡,故為是言;蓋誣妄不足信云。
武英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督師史可法者,字憲之,號道鄰,其先祥符人也,占籍大興。少時出左忠毅公光斗門下,以進士累官僉都御史,出為安廬道,巡撫淮揚,拜南京兵部尚書。其為人短小精悍,面黑,目爍爍有光,具大將才。督兵討賊,大小數十百戰,皆以身先士卒。軍行不具帷幕襆被,天寒夜坐草間,與一卒背相倚假寐,霜滿甲冑,往往成冰。李自成之犯京師也,督師渡江勤王,聞京師陷、莊烈帝崩,慟哭發喪而還。福王立,拜武英殿大學士,督師揚州。當是時,以總兵劉澤清轄淮海,駐淮北,經理山東;高傑轄徐泗,駐泗水,經理開歸;劉良佐轄鳳壽,駐臨淮,經理陳杞;黃得功轄滁和,駐廬州,經理光固。號為四鎮,皆授可法節制。而四鎮皆以兵爭駐揚州,城中大恐,可法聞變,飛騎至,得功、良佐、澤清皆退兵。高傑者,嘗為李自成親將,竊自成妻邢氏來降,為總兵,封興平伯,驍勇善戰,常為軍鋒。傑素憚可法。是日,朝帳中,色變,汗浹背,可法導以君臣大義,而傑前所竊邢氏常勸之傾心於可法。可法喜曰:吾得傑,大事定矣。傑謂可法曰:傑既以身許公,而妻子暴露野次,無以安內顧,敢終以揚城為請。可法遽遷己東偏,虛己署處之。其九月,以傑進兵歸德,祭旗,疾風折大纛,參軍應廷吉言於其友曰:明年太乙在震,而角亢先掩壽星之次,法當蹶上將。吾懼沮眾,不敢言。可法亦問廷吉曰:星垣失耀,奈何!廷吉曰:上相獨明。可法愴然曰:輔弼皆暗,上相其獨生乎?可法日經理軍務,躬親簿書,至夜分不掇。參軍黃曰芳從容言曰:相國當節勞珍重,無以食少事繁,蹈前人故轍。可法曰:吾固知之,然此何時,敢自暇逸乎?十二月除夕,遣文牒至夜半,倦,索酒,連飲數十觥。可法素善飲,數斗不亂,在軍中絕飲。是夕醉,思先帝,泫然淚下,遂憑几臥。比五鼓,將士集轅門,轅門不啟,左右遙語故知府任民育曰:相國此夕臥,不易得。命鼓人仍擊四鼓,戒左右毋驚相國。須臾,可法寤,聞鼓聲,怒。將士述民育意,鼓人獲免。
宏光元年正月,高傑兵至睢州,為總兵許定國所殺。可法聞變,流涕頓足,歎曰:事不可為矣。乃以傑甥李本身為提督,統其軍,還揚州,而疏其子元襲爵封興平伯。其四月,馬士英奏:以可法督黃得功、劉良佐、劉澤清討寧南侯左良玉。可法疏請留鎮兵防江,而自往諭良玉,要與俱西;不許。而大清兵下江南,始詔還揚州,乃晝夜兼程而返。謂應廷吉曰:君言夏至前後南都多事者何?廷吉曰:今歲太乙陽局,而文昌與太陰並,夏至之後,更換陰局,大事去矣。可法曰:如君言,奈天意何?城破,死之。可法無子,副將史德威覓其屍不可得,逾年始舉袍笏招魂,葬於梅花嶺。其後列郡起兵者,多假其名號,故時謂可法不死云。可法之將曰乙邦才者,好彈琵琶。嘗置酒會客,侍姬歌秦聲,自彈琵琶和之。歌已,視客曰:邦才自起行間,致大將,所可報國者,惟此身耳。曰馬應魁者,常披白甲,背書盡忠報國四字。其餘忠義之士,如此類者數十人。城破,皆巷戰死。可法死二十餘日,南京遂亡。
靖國公黃將軍得功者,字虎山,遼東開原衛人也。少落魄無聊,為郡商執鞭,入京師,途遇群盜,眾商皆逃,獨手提兩驢蹄禦賊。由是知名,隸遼東經略為親軍,累功至游擊。以京營副總兵從總督熊文燦,擊賊舞陽,戰光固間,再擊賊淅川,破之。從太監盧九德擊賊板石畈,大破之。以總兵駐定遠,追賊渠張獻忠至潛山,禽賊將四人,斬首六千餘級。以總兵駐廬州,而獻忠圍桐城,桐人間道告急,以兵至,大敗獻忠而還。獻忠復圍桐城,桐人再告急,期以四日。兼程三日,行六百餘里而至,賊眾皆亂,棄軍貲走。獻忠呼曰:黃將軍,何相扼也!留獻忠勿殺,為將軍立功地,取公侯。得功曰:吾第欲得汝頭,何公侯為?舉鞭擊其首,獻忠負痛逃去。得功嘗有愛將曰林報國,常為軍鋒,賊趙虎設伏誘之深入,戰死。得功聞而大怒,匹馬突入陣,斬虎首級還。賊中有勇將年少嗜殺,號無敵將軍,呼於陣曰:吾為汝曹禽黃將軍!賊眾皆按轡觀,得功奮勇大呼,馳戰一合,禽無敵將軍,置馬上,賊眾大奔,莫敢仰視。以故,賊皆聞名而遁。其為人好飲酒,善用鐵鞭,既醉,提鞭酣戰,勇氣百倍,軍中呼為黃闖子;而行兵嚴紀律,其下無敢犯法,所至人感其德。定遠、廬州、桐城皆為立生祠。一時名將如曹文詔,早死不竟其功,而左良玉養賊自重,鄧圯、許自強輩尤齷齪庸懦不足數,江淮間皆倚得功為長城云。崇禎十七年,敘功,封靖南伯。福王立,晉左柱國太師靖國公,與劉良佐、劉澤清、高傑同列為四鎮。劉良佐嘗乘班馬破賊,軍中稱花馬劉。劉澤清略涉文藝,性凶忍,而高傑尤強傲。登萊總兵黃蜚者,得功同姓,稱兄弟。將之任,移書請兵,備非常。得功率三百騎迎於高郵,而高傑疑其將圖己,潛伏精卒中道,邀擊之於土橋,得功大怒還,以大軍將與決死戰。督師史可法慰之曰:土橋之役,無智愚皆知傑不義,今將軍以國故捐盛怒,而歸曲於傑,是將軍收大名於天下也。得功大喜,從之;以故事得已。明年,高傑死於睢州,而詔得功、良佐、澤清禦左良玉。大清兵至南京,良佐、澤清皆降,福王獨身就得功於蕪湖。得功驚泣曰:陛下死守京城,臣等尤可盡力,奈何輕身至此!而劉良佐以兵至,得功大怒出戰,降將張天祿自陣後飛矢射之,中喉偏左。於時,裨將田雄已挾福王出降,得功以事不可為,罵曰:花馬兒,黃將軍豈為不義屈?事不濟,命也。以矢自刺喉死。
左將軍良玉者,字崑山,臨清人也。少起軍校,以斬級功,為遼東都司。苦貧,嘗挾弓矢射生,誤劫錦州軍裝,坐法當斬。適邱磊者與同犯,願獨任之,得免死。罷官,走昌平,事督師侍郎侯恂。會遼東大凌河圍急,詔昌平軍往援,總兵尤世威言於恂曰:大凌河當天下勁兵處,圍不易解,獨左良玉可任此。顧方為走卒,奈何帥諸將。恂曰:良玉誠任此,吾獨不能重良玉乎?即使世威前諭意,與期詰旦會轅門。詰旦,送良玉行,謂將士曰:諸將士勉聽左將軍命。左將軍今已為副將軍,位諸將上,吾拜官疏,夜即發矣。良玉出,以首叩轅門墀下曰:此行倘不建功,當自刎其頭。已而連戰松山、杏山,錄捷功第一,遂為昌平總兵。良玉長身頳面,驍勇,善為左右射。目不知書,然多智謀。崇禎六年,以昌平兵二千專辦賊河南,數戰有功,賊人憚之,呼為左爺爺。有喻布衣者,為掌書記,良玉每出軍,戰勝而還,布衣出迎,歡甚,或敗,坐見不為起,呼其名,責數之曰:良玉,朝廷待汝厚,今折損官家士馬,又日縻其餉金,何以為顏乎?良玉長揖唯唯,不敢就席。其後布衣死,每飯酬酒於地,呼為大兄。良玉在河南久,會朝廷命太監為監軍,太監多侵軍貲,臨敵輒以精兵先遁。良玉意勿善也。已而,賊眾東下,遂擁兵不救,而令河南士大夫合疏留己,朝廷知出良玉意,不能奪也。熊文燦之為總理,部檄良玉軍隸之。良玉輕文燦,不為用。而張獻忠假良玉旗號,襲宛城,道遇良玉而敗,遂請降於文燦。良玉知其詐也,請擊之,不許。獻忠之叛,文燦使追之,不可強之,追抵羅侯山敗還。督師楊嗣昌薦良玉雖敗,有大將才。遂拜平賊將軍,擊獻忠,至瑪瑙山,禽獲其妻妾,而賊黨惠登相降。登相,即賊中稱過天星者也。既降,遂始終為良玉部將。良玉追獻忠幾及,獻忠使其黨馬元利操重寶饋之曰:獻忠在,故公見重。公所部多殺掠,而督師猜且專,無獻忠,即公滅不久矣。良玉乃歎曰:吾即盡賊,安所見功乎?遂縱之去。初,嗣昌以良玉不受約束,而總兵賀人龍屢立戰功,私許以人龍代之。及瑪瑙山之捷,中止,人龍大恨,具以告良玉,良玉意益離。嗣昌調良玉,九檄不至,而賀人龍亦三檄不至,乃以猛如虎為正總統,兮良玉部兵與之。其後如虎戰死南陽,而人龍為總督孫傅庭斬以徇軍,遂專倚良玉辦賊。良玉之起既由侯恂,恂為事在獄,良玉三過商邱,令其下曰:侯公家在此,敢擾及草木者斬。入城謁恂父太常卿侯執蒲,拜伏如家人,不敢自居於客將。朝命釋恂於獄,督師救河南,而良玉以兵來會。良玉出兵至朱仙鎮,與李自成戰不勝,拔營走,自成從後擊之,敗奔襄陽。河南既失,恂坐罷官,良玉知為己,愈怏怏。是時,良玉兵八十萬,居武昌。崇禎十七年,詔封良玉寧南伯,畀其子夢庚平賊將軍印,功成世守武昌。福王立,晉寧南侯,而侯恂故東林,馬士英、阮大鋮懼東林,倚良玉為難,陰忌之。會監軍御史黃澍入朝,挾良玉勢,面觸士英。澍返,以清君側為請。良玉曰:世守武昌,非先帝命乎?先帝棄天下而背之,人其謂我何!宏光元年,適有北來皇太子事,黃澍乃召三十六營大將與盟,假太子討士英,良玉未有應。其將一人起曰:主帥必不動,某等請自行,不能欝欝久居此矣。良玉遂起兵,而劫總督何騰蛟置舟中。騰蛟自沈於江,不死。其後臣唐王,殉節。良玉至九江,總督袁繼咸見良玉於舟中,良玉袖出太子密諭,邀之盟。繼咸正色曰:密諭從何來?先帝舊德不可忘,今上新恩亦不可負。良玉色變。繼咸歸,召諸將於城樓曰:兵諫非正,晉陽之甲,春秋惡之,可同亂乎?約相與拒守,而部將郝效忠出與良玉合,陰入城,縱火。良玉望見城中火起,憤曰:吾負臨侯!忽嘔血數升。臨侯,繼鹹字也。良玉知不起,召諸將曰:吾不能報效朝廷,諸君又不用吾法制,故至於此。自念二十年來,辛苦戮力,成就此事。吾死之後,出死力以捍封疆,上也;守一地以自效,次也。若散而各走,不惟負國,且羞吾軍,良玉死不瞑目矣。後軍惠登相拔佩刀言曰:我公百年後,有不服副元帥號令者,齒此。諸將皆曰:諾。良玉遂死。良玉精勇善戰,多智謀,岳忠武之流亞也。宋史言忠武少習春秋,而或曰宗澤初見忠武曰:為大將者,不可不知書,遂授以春秋。良玉大將才,而無人以春秋授之,惜哉!良玉死,其子夢庚秘不發喪,劫袁繼咸引師而東,破建德、安慶,皆殘其城。惠登相怒曰:若此,吾反不如為流賊時矣,其如先帥末命何!登相以夢庚不足事,獨引軍去。夢庚遇大清兵而降,袁繼咸死之。
唐王聿鍵者,太祖之子桱之後也,國於南陽。以起兵勤王故,莊烈帝責其不守祖制,禁之鳳陽,其弟聿鏌襲爵。李自成之陷南陽,殺聿鏌。福王立,自禁中赦聿鍵還。及南京亡,南安伯鄭芝龍立於福州。夏閏六月即位,改宏光元年曰隆武元年。王好學,通典故,性樸儉,蔬食布衣,宮中無嬪御。雖明之疏族,其臣皆以漢光武、昭烈期之。而魯王以海者,亦太祖之子梓之後也;是月監國紹興。冬十月,詔徵其來朝,魯王大學士張國維上疏曰:方今高皇帝子孫皆當同心戮力時也,迨功成之日,入關者王,監國退就藩服,禮固宜然。今若遽以叔倫姪敘為定分,恐未易假。且當此人心離散,鳩聚為勞,監國一旦南拜正朔,慮猝然變生,則唇亡齒寒,陛下亦非所利焉。王無以難。十二月,王自出師,圖恢復,而責其臣云云。大學士路振飛上疏曰:陛下謂群臣不改因循,必致敗亡,臣謂陛下不改操切,亦未必能中興也。陛下有愛民之心,未見愛民之政;有聽言之明,未收聽言之效。因群臣愚下,而過於督責;因博覽書史,而務求明備。凡陛下所長,皆臣所深憂也。是月,大學士黃道周戰於婺源,死之。二年春正月,王次建寧;夏六月,紹興亡,魯王入海。先是,鄭芝龍執國政,不肯出師,數以兵餉不足為辭。秋七月,大清兵至建寧,鄭芝龍以兵降。八月,王薨於汀州,王妃曾氏從死。大學士蘇觀生立王弟聿■〈金粵〉於廣州,冬十一月即位,改元紹武。是月,桂王由榔立於肇慶。使者彭耀詔至,以王禮見,曰:以天潢倫敘,王雖高皇帝之裔孫,而吾王先帝之從弟,當立者也。土殺之。十二月,廣州亡,王薨,蘇觀生死之。前紹興監國魯王以海既失國,飄泊海中,凡八年,自去監國號,卒死於海中。而鄭芝龍有子曰森,唐王奇其狀貌,賜姓名曰朱成功。芝龍之降也,諫不聽,遂以兵入海。芝龍歎曰:此子往海上,禍未艾也。及閩地盡失,閩中大臣多往依焉。成功渡海取臺灣以居,傳子經,經傳子克塽,歷三十餘年而亡。
濂洛關閩,衍道學之宗,而邵康節、陸象山雖異流而同源。明自薛文清承程、朱之傳,王陽明為象山之學,倡致良知之說,遂流於禪,康節則無有傳焉者也。然劉念臺先生之學似象山,黃石齋先生似康節,惟不寂其心。而心學皆措於身;不滯其數,而數學皆歸於理:故與程、朱同源者此也。劉先生者,名宗周,字起東,號念臺,山陰人也。嘗講學蕺山書院,告學者曰:學之要,誠而已。主敬,其功也。敬則誠,誠則天。學者皆稱蕺山先生。其少孤,以年二十三成進士。丁母憂,三年服闋,選行人,請終養大父母,居喪七年,始赴補。時朝中方與東林為讎,遂謝病歸。天啟時起官,以劾魏忠賢削籍。崇禎初,召為順天府尹,數言事,莊烈帝以為迂。居一年,復謝病歸。其後再起再罷,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爭言官姜■〈王采〉、熊開元下獄事,斥為民。而海寧舉人祝淵抗疏請復故官。先生曰:子為此舉,無所為而為之乎?抑動於名心而為之也?淵爽然避席曰:先生名滿天下,誠恥不得列門牆耳。遂從問學。先生自歷事萬曆、天啟、崇禎三朝,多所建白。其言關天下之要,然皆不能用也。莊烈帝惡言官爭執不已,輒廷杖。先生立朝侃侃,獨免於此。莊烈帝崩,走杭州,請巡撫發喪討賊,不應。自募義兵將起,而福王立,起故官。以爭魏忠賢黨阮大鋮之進退,繫江左興亡,不聽。告歸,而南京亡。其六月,杭州不守,潞王降。先生方食,聞變推案而起,謂門人曰:昔北都之變,以身在田里,且有望於中興而不死。南都之變,猶望繼起有人。今吾越又降矣,不死尚何待乎?門人張應煜曰:然降城中,亦非先生死所也。先生瞿然遽移出城,遂絕食。始猶進茗飲,其後勺水不入於口,與門人問答如平時。至二十三日而卒,年六十八。門人周之璿負遺書,與先生之子汋避兵山寺中,事定乃還。黃先生者,名道周,字幼平,漳浦人也。漳浦山間有孤島,曰銅山。山有石室,嘗讀書其中,因號石齋。為人嚴冷。自少時同學嘗強飲之酒,呼妓與臥;及酒醒而覺,轉側間鼾睡如常。比明,妓出言於同人曰:黃公,聖賢也。年三十八,成進士,授翰林院編修,以喪歸。崇禎初,起右中允,遷侍讀學士。數言事,莊烈帝不喜,再廷杖。以爭楊嗣昌奪情事,削籍,謫戍廣西。會周延儒再相,欲參用公議,薦起故官,謝病歸。福王立,起為禮部尚書。奉命祭禹陵,事竣而南京亡。見唐王於衢州,拜武英殿大學士,請募兵圖恢復。裨將施烺,嘗晏見言事。先生歎曰:君言是也。顧吾大臣,仗義守死而已。倘有他奇變,可以佐時,君輩行矣;勉之。其十二月,戰於婺源,敗績不屈,幽於江寧。明年三月,將受刑。時有求書者未與,命僕取筆墨,展紙為楷書,幅長作大字,終之而死。門人陸自巖匿其首,並全體殮之,子霓以柩歸。先生既精數理,推驗治亂,無不奇中。又好神仙之術。然從容慷慨,死義如此,誠卓然知命君子哉!歿後,家人得小冊,書曰:終於丙戌,年六十二。余瞻夫子廟堂,歷兩廡,識兩先生姓名。讀其書,想見其學問。執筆書此,愧未能盡其梗概云。
邱維屏曰:明太祖定造士之制,首用四子書程、朱之說,其學校傳經之教,熟且專一,相沿於耳目,入之其人,而莫之知相哉!文章可以觀察氣節,其間豈無一二言行離異者耶!然以文取之,所失固鮮,大都如其人焉。金聲者,字正希,休寧人,占籍嘉魚。初從龍韜習制義,命題至六七作,不許可;徐出所藏名作示之,反覆至三十餘作,以故文無不盡之意。明制義自王唐歸胡後,以聲為稱首(?)。為人慷慨,好言兵,以翰林院庶吉士事莊烈帝,舉僧人申甫為將,遂為御史參其軍。兵敗,告歸。會鄉邑多盜,為團練義勇防禦,而鳳陽總督馬士英徵貴州兵過祁門肆掠,弟子江天一率壯士斬馘大半,亂始定。士英以倡亂訐聲,帝識金聲名,起為修撰。故事,修撰專授殿試第一人,此命蓋異數也。以母喪,請終制,福王擢為僉都御史,不就。以南京亡,起兵,唐王就加兵部侍郎。當是時,江南北州縣起兵相應者,蘇州徐汧、松江沈猶龍、寧國邱祖德、貴池吳應箕、宣城麻三衡,不可勝數。大抵皆文士尚氣節者也。黃淳耀者,字蘊生,嘉定人也。自少即有志聖賢之學,工制義,以進士起兵嘉定。城破,自縊,前金聲死二月。自金聲起兵三月,故御史黃澍為內應,城破,率麾下數十人馳大清兵,被執不屈,死焉。陳子龍,字臥子,青浦人也。制義與黃淳耀並稱。先是,詩學弊於宋、元;至明,何、李七子轉而學唐,一時譏為偽體。然其後變為鍾譚體而愈壞。屈大均最晚出,遂為第一。金、黃皆專制義,嘗未為詩,子龍獨兼之。其豪放之氣,蓋與七子相抗云。以進士,為紹興推官。單騎入鄰郡,降劇盜,擢兵科給事中,未至而京師陷,以兵部尚書事福王,累疏論事不聽,乞假歸。南京亡,遁為僧。明年,結太湖兵將起,事露死,後金聲之死幾一年矣。莊烈帝之亡,半由周延儒,而周鍾、項煜負制義重名,皆降賊,議者因詆訿文士。然金聲、黃淳耀之屬,其文章氣節之盛何如哉!而其餘賫志抑鬱死者,蓋又多矣。陳際泰者,字大士,臨川人,制義與金聲齊名。崇禎甲戌成進士,年六十八矣。又七年,卒。艾南英,字千子,東鄉人,舉天啟甲子鄉試。唐王授御史,卒於延平。章世純,字大力;羅萬藻,字文止:皆臨川人,工制義,並稱章、羅、陳、艾者也。世純舉天啟辛酉鄉試,又六年,萬藻舉於鄉。世純知柳州,年七十,聞京師陷,悲憤遘疾卒。福王時,萬藻始知上杭縣,唐王擢禮部主事。艾南英卒,哭而殯之,數月亦卒。
桂王由榔者,莊烈帝之從父弟也。莊烈帝從父七人,其一曰福王常洵。常洵生由崧,建國南京而亡。其一曰桂王常瀛。常瀛生由■〈木愛〉,早卒;由■〈木愛〉之弟由榔,初封永明王。福王之亡國也,常瀛前以張獻忠陷衡州,奔廣西,尚書陳子壯欲立之,而唐王建國福州。是年常瀛卒,唐王以由榔襲爵,居肇慶。及唐王亡國,廣西巡撫瞿式耜立由榔於肇慶,改元永曆。而唐王之弟聿■〈金粵〉,亦建國廣州,大清兵克廣州,至肇慶,王次梧州。永曆元年春正月,王次桂林。三月,以大學士瞿式耜守桂林,王次武岡。秋八月,王次靖州。冬,督師大學士何騰蛟以兵復廣西,王還桂林。二年春,故提督金聲桓以江西來歸,故總兵李成棟以廣東來歸。秋八月,王還肇慶,成棟子南陽伯李元胤遂專國政。當是時,安文侯馬吉翔與大學士朱天麟、嚴起恆、吳貞毓比,外結慶國公陳邦傅,號曰吳黨。而袁彭年、劉湘客、丁時魁、金堡、蒙正發時稱五虎,皆附李元胤,外結桂林留守瞿式耜,號曰楚黨。兩黨中君子小人錯雜,日相排擊。金堡嘗劾陳邦傅十大罪,邦傅亦上疏發堡陰事,王命朱天麟和解之。袁彭年、金堡遂逐天麟,吳貞毓心惡之,畏李元胤,不敢發。三年,金聲桓敗死於南昌。秋九月,李成棟以兵攻贛州,聞聲桓死,還軍渡河,落水死焉。四年,王次梧州,以李元胤守肇慶。於是,吳貞毓劾五虎把持朝政,金堡、丁時魁、蒙正發、劉湘客皆杖戍,獨袁彭年以憂免。先是,三年春,湘潭失守,督師大學士何騰蛟死之。是年冬,桂林失守,留守大學士瞿式耜死之。五年,王次南寧。故賊孫可望前據雲南,數請封秦王,大學士嚴起恆持不可。二月,王將遷雲南,可望以兵來迎,遂賊殺嚴起恆於舟中,王乃封可望秦王。六年,可望以王入安隆。安隆在萬山中,群蠻所難處也。可望自建宮殿貴州,置百官,馬吉翔諂事之,嘗令郎中古其品畫堯舜禪受圖。其品大怒,不可。吉翔報可望,遂杖殺之,其不法如此。秋七月,陳邦傅謀反伏誅,而李元胤見可望專,大怒,欲收高、雷兵,迎王入海,為士兵所執,死焉。自六年至十年,王在安隆。先是,可望黨李定國、劉文秀與可望有隙,王受逼於可望,大懼,謂太監張福祿、全為國曰:聞李定國、劉文秀已定廣西,欲敕令統兵入衛,若等密圖之。七年,張福祿以王命告大學士吳貞毓。貞毓歎曰:主憂臣辱,不敢辭死。乃密書敕,令員外郎林青陽偽乞假歸葬,持敕間道赴定國所。馬吉翔知之,以報可望。八年,可望賊殺吳貞毓及同謀者十八人於安隆,遇王益無禮。王日食蔬粟,不得飽。其臣乘車過宮門,不為下,武臣時騎馬挾彈入焉。十年,李定國、劉文秀始奉前敕,迎王入雲南,王封定國晉王、文秀蜀王。馬吉翔復諂事之,用事如故。十一年,孫可望舉兵反。自十年至十二年,王在雲南。十二年冬,大清兵入雲南,李定國戰敗,王將出奔,行人任國璽諫請死守。定國曰:不如暫移蹕,再圖恢復。王意遂決。十三年,王入緬甸,緬人置草屋居王於赭硜。自十三年至十五年,王在赭硜。十五年秋,緬人盡殺從亡諸臣,馬吉翔與焉。冬十二月,以王歸大清。明年,王薨於雲南,年三十八。王在赭硜,常數日不舉火。而御史任國璽釆宋季大臣賢姦事為一書,上之。然王覽止一日,太監李國泰即竊去。任國璽嘗言事急然眉,當思出險。馬吉翔不悅,即責獻出險之策。國璽忿曰:時事如此,猶抑言官,使不言耶?小人之善傾人國如此。王自起肇慶,往來桂林、武岡一年,還肇慶二年,往來梧州、南寧二年,在安隆四年、雲南三年、緬甸二年,立十五年而亡。
古文雖一藝,而道寓焉。故古之名此者,非獨其文之美也,必其人之賢。就其言之深淺而學之,醇疵蓋莫掩矣。然自唐、宋八家而後,人雖各本其學以為之,而其法則莫能外。明自歸熙甫取法歐、曾而更而貌,王道思猶不及也,而侯朝宗、魏冰叔則皆得於三蘇為多。侯方域,字朝宗,商邱人也。少從其父恂宦京師,習知朝中君子小人之故,矯矯立名節,好大言,遇人不肯平面視,喜睚眥報復。然一語合,輒吐出肺肝,譽不容口;賑友之急,能不惜千金。著名於復社,與宜興陳貞慧定生、貴池吳應箕次尾交最善。先是,顧涇陽、高景逸講學東林,海內士大夫多從之游,故魏忠賢誣為東林黨;而復社則楊維斗、張天如倡之,以踵東林者也。忠賢黨阮大鋮,寓南京,招納豪俠,日談兵,冀以邊才召用。復社顧杲以鄉試至南京,懼其為亂,刊留都防亂揭逐之,列名者數百人,方域、貞慧、應箕皆與焉。方域嘗往來於女妓李香家,有王將軍者,為貰酒奏伎,積旬不倦。方域疑而問故,王將軍屏人曰:是阮光祿所願納交於君者也。光祿為君之友吳君次尾、陳君定生所詬,願請解於君。李香謂方域曰:妾幼識陳君其人有高義,聞吳君尤錚錚,今皆與公子善,奈何以阮公負至交,且以公子之世望,安事阮公。方域稱善,因醉臥不起。王將軍殊怏怏,辭去,不復通。大鋮家畜優伶,善演所自作劇號燕子箋者。方域置酒會貞慧、應箕而使徵阮伶,大鋮竊喜,使其奴來偵。方度曲,四座稱善,漸論天下事,及大鋮,遂大罵不止。大鋮聞而益恨,思一旦得志盡殺以報,而未有以發也。方域下第歸,李香歌琵琶詞送之曰:公子才名文藻,雅不減蔡中郎。中郎學不補行,今琵琶所傳事固妄,然嘗眤董卓,不可掩也。公子豪邁不羈,又失意去,顧終自愛,無忘妾所歌琵琶詞,妾亦不復歌矣。及福王立,大鋮柄用,興大獄。貞慧先械送下獄,應箕潛入視,即夜亡去。而方域亡,渡江依鎮將高傑,得免。方域既好為古文,末年將刻集,集中文未脫稿者,一夕補綴立就,人競奇之。入大清,以疾卒,年三十七。而應箕先起兵貴池,死焉。貞慧以入獄受刑,南京亡,脫歸,終於家。同時,南昌王猷定於一,以古文名,與方域相埒;而魏禧稍後出,世遂並稱侯、魏。魏禧字冰叔,寧都人也。後方域六歲生焉,不相識。負才略,好擘畫理勢。以避亂,移家金精山之翠微峰,築室與同志講易,號易堂九子。九子者,李騰蛟咸齋、彭士望躬黃、朱議霶用霖、曾燦青藜、彭任中叔、禧之兄祥善伯、弟禮和公、姊之夫邱維屏邦士及禧也。九子皆為古文,或曰:邱維屏文奇澹,能斂鬱其氣於■〈氵〈日上完下〉〉瀁中,序事雖傷於繁,然明古文自歸熙甫後斷以為最。又曰:彭士望氣和而鋒不可犯。或曰:士望文蓋不能如是。九子其七皆寧都人,獨彭士望、朱議霶為南昌人。朱議霶者,寧王叔之支孫也。寧王國於南昌,故子孫遂為南昌人。初見天下將亂,專意結客,招致異人,嘗師事段太僕,令讀大學衍義,求實用。而交江夏張若仲,傳其擊刺術。又訪士於樂平王綱,綱曰:子同里彭躬菴,方今俊傑也,而外求乎?議霶與士望故親戚,各負才,不相能,至是傾身交士望。士望亦故奇議霶,兩人者交遂第一。士望三至寧都見魏禧定交,而偕議霶往依之。士望常出遊,議霶家居,兼督兩家事。既而歎曰:不力耕不得食也!遂率妻子種茶於冠石,更姓及名字曰林時益確齋。酒後輒慷慨悲歌,見精悍之色。居久益隱畏,務摧剛為柔,持經素食終其身。魏禧嘗曰:願為之死而未得也。九子中,獨魏祥更名際瑞,出為大清招賊將韓大任,死焉。魏禧晚年始易服出遊,思盡交天下非常之人;聞有隱逸士,不憚千里造訪。大清徵博學宏詞,以疾辭。卒年五十七。當是時,三楚、吳越耆舊多立名義,以文術相高,而宣城沈壽民眉生躬耕窮鄉,吳中徐枋昭發、楊無咎震伯、朱用純致一,稱三高士,雖賢士大夫,不得一見其面,然尚有楮墨流傳人間。上元張怡瑤星獨身寄攝山,著經說及論述史事數十百卷。歿時,盡入壙中,雖後人不得見焉。嗚呼!明之亡也,文士幽隱者蓋多矣,大都不能盡傳,抑亦不必盡傳。然其志義與此;皆不類之類也。
惲格者,字壽平,以字行,更字正叔,武進人也。父日初,明亡,為僧。金壇人王祈,聚眾建寧,應桂王迎為謀主。三子皆從軍,長子楨戰死,次桓與格皆為大清總督陳錦所略。其妻愛格,子之;桓遂不知所終。日初以事不可為,散眾而歸,轉游杭州。適陳錦妻攜格游靈隱寺,日初因與寺主諦暉謀,紿之曰:此子宜出家,不然且死。錦妻泣留於寺中而去。格以父兄忠於明,不應舉,兼治古文,賣畫為生,以供其父賓客酒食之費。父歿,常閉門窮餓,非其人不與畫也。畫初工山水,後與常熟王翬石谷交,曰,君藝獨絕矣。吾不為第二手也。遂用徐熙、黃筌法作花鳥。自是,寫生為天下第一。惲氏作畫,自本初始,格少時嘗師事之。日初以枯墨作山水,殊古簡,然非專家。而寧王裔孫曰八大山人,亦善畫,不傳其名。